我们走访复苏的顺德家电产业，看到了一群跨越山海的远行者
顺德是中国最重要的家电产业生产基地之一。今年开春，第一财经记者探访了顺德家电产业，近距离观察这里正在发生的变化。
当下，顺德家电企业面临外贸订单不确定因素增多、国内市场重振还需时日、成熟的技术工人并不好找等一系列困难。再大量投入土地、人员等资源来扩张已经不现实，向精品、精工发展，提质增效是大趋势。
记者在美的顺德家用空调工厂的满墙数字化中控中心大屏前，在格兰仕4.0智造工厂里，在万和布局泰国、埃及新基地的版图上，看到了顺德家电产业带的未来。在这个全球化经受考验的时代，这些顺德企业正跨越千山万水，再度走向全球。与此前不同的是，顺德企业之前输出的更多是家电产品，这次向世界输出的重点是中国的工业制造能力。
“不容易、不平凡”的三年
2月10日上午，第一财经记者走进美的集团位于顺德的最大家用空调工厂。在大数据中控中心的大屏幕前，该厂的生产部部长徐亚青告诉记者，每条生产线在安全、品质、效率等方面的数据都实时可见。
过去三年，尽管面对疫情等的多重挑战，这家工厂的产值一直保持稳定增长。如今，又要面对需求降低、通胀压力、海外供应链崛起等新情况。徐亚青说，美的家用空调顺德工厂今年要全局突破、提升盈利，“向上走、向外走”是必由之路。
复盘过去三年，徐亚青说，经历了三个阶段。2020年疫情刚刚爆发时，由于当时美国在刺激需求，全球产业链受到疫情影响，而中国受益于疫情管控、供应链稳定，企业复工复产较快。“2020年，我们在大年初十左右开工，美的是第一批复工的，那时订单‘翻单’的情况很多。”同时出现招工难，工厂开车接员工返厂，也请外部劳务公司协助解决用工问题。
2021年，供应链受到冲击，大宗原材料、芯片紧缺；消费需求还在，但新冠病毒出现新的变异毒株，全国各地阶段性封控。美的家用空调顺德工厂有600多家供应商，其中100多家在异地，在长三角居多。“那时最担心供应商发生疫情，让供应商在附近租仓库，每天晚上还要分芯片”，徐亚青回忆说，当年美的稳步推进芯片国产化，缓解了压力。同时，美的供应商覆盖更多粤港澳大湾区的城市，遍及中山、肇庆、佛山、东莞等地，供应链更稳定。后来，中山也发生疫情、封锁多次，地方政府帮助开通绿色通道，把物料送到美的工厂。
2022年，市场出现疲软，国内房地产业低迷。顺德受到疫情影响，徐亚青还有200-300位同事在广州、深圳被隔离，美的家用空调顺德工厂把能上班的同事聚集起来生产。同时，海外慢慢形成独立于中国之外的空调产业供应链，带来新的挑战。由此，美的提出“向上走、向外走”。
去年，美的家用空调顺德工厂升级了工业互联网系统，成为佛山市首批5G工厂之一。徐亚青说，“过去，我们按天算，现在按秒算。过去，我们按工厂算，现在按生产线算，品质、成本、安全、效率、交付等多方面的数据全部都可以实时呈现。”
因为有了5G大数据中心，供应链响应速度更快，美的家用空调顺德工厂的交付周期缩短了一半，从去年的80天，缩短到今年的40天。产品发运更快，之前，产品下线在仓库放20-30天，现在增加直发的比例。内销产品80-90%是从产线下来直接拉货，拉到大卡车上，送到终端仓库。现在外销也这样，所以外销产品的仓库，从去年的四个，减少到今年的两个。
“过去一年不容易、不平凡”。2月24日，格兰仕相关负责人向第一财经记者说，2022年7月，格兰仕集团董事长兼总裁梁昭贤就带队到海外约20多个国家去拜访客户，增强欧美、东南亚等地客户的信心。去年年底，格兰仕许多员工相继感染新冠病毒，但外贸订单要跟单，大家前赴后继。最终2022年全年格兰仕实现了业绩增长。“增长是2023年的硬指标”。
不仅美的、格兰仕，万和电气（002543.SZ）、小熊电器（002959.SZ）等去年也实现了增长。据业绩预告和快报，万和电气2022年归母净利润将同比增长55%-90%至5.55亿-6.8亿元；小熊电器2022年营收增长14.1%至41.2亿元，归母净利润同比增长31.2%至3.7亿元。
“2021年全球供应链不正常，2022年恢复正常。”万和电气董事长卢宇聪2月24日告诉第一财经记者，他大年初七（1月28日）参加广东高质量发展大会，对2023年充满信心。
小熊也走过了起伏。2020年疫情催化了小家电的需求，小熊的收入规模达到一个阶段性的高点。2021年受需求疲弱、原材料价格上涨、电商平台流量规则变化等影响，小熊的收入和利润都出现下滑。2022年，小熊调整经营策略，重回增长轨道。小熊电器的相关负责人在1月29日开工时说，2023年最重要的三件事是做好产品、建好组织、培养好人。
无处不在的自动化
“全员参与 精品战略”，是贴在格兰仕微波炉智能制造车间里的一个标语。第一财经记者看到，在微波炉腔体焊接自动化生产线上，十多个橙黄色的机器人在流水线上配合默契，实现微波炉腔体的自动压铸、焊接成形。一位工人坐在流水线的出口，对微波炉腔体的成品进行检查。
这是格兰仕过去几年推进的生产自动化的一部分。格兰仕洗碗机工厂的相关负责人介绍说，去年新增的6条全自动的洗碗机生产线，每条生产线只需一个工人看守。
“我们逐步从一条生产线几个人，变为一个人看几条生产线”，格兰仕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，今年新春招工，基本能招到，但是成熟的技术工人，特别是多能技工，不好招。
格兰仕生活电器业务去年国内销售收入逆势增长，主要是因为产品结构在优化升级。上述人士说，空气炸微波炉在天猫“双十一”卖断货，微蒸烤炸一体机的需求也在增加，集成化产品的消费增长显著。另外，人们更注重健康，无明火、节能高效的产品更加受欢迎。
“产品、机器更高端，人才也要更高端。”格兰仕相关负责人说，近几年工人的薪资在提高，企业的人才培养投入也在加大。仅微波炉车间，格兰仕商学院去年就培训了2万人次。
过去三年，美的顺德家用空调工厂的薪资累计涨幅在20%以上，目前工厂一线员工每月拿到手约5000元，包括“五险一金”、奖金福利等。今年开春招工，徐亚青原以为不好招，毕竟三年疫情过后，很多员工今年春节都回家乡过年。事实上，大年初八前相对冷清，初八后比较好招工。今年工厂也将争取资源，在提升经营质量与提高员工待遇之间取得平衡。
作为美的家用空调事业部旗下最大的工厂，也是负责海外订单生产的主力工厂——90%产品出口，美的家用空调顺德工厂占地1200亩，一年的空调产量达到1000万-1200万套。而且，冷凝器、蒸发器等部件的自制率达四成。如果扩产，所需增加的土地将是“翻倍”效应。所以，现在的策略是“体量稳定、调整结构”。
工厂的发展思路，从“求量”转变到“求质”。徐亚青说，过去的思维是保量、走量，现在不是不追求，但是对企业利润提升、经营质量改善不明显的订单，不一定去接。相反，一些量小、复杂的订单，利润反而多，有可能20%的产品贡献70%的利润，工厂可能会优先保障这部分的订单供货。“过去，我们是大而全，现在追求的是小而精。”
“所以，我们不光关心做多少峰值，还关心做多少结构性的产品，大功率、小功率的产品去年‘三七开’，今年‘五五开’。我们产销是匹配的。”徐亚青举例说，美的家用空调顺德工厂会增加高端、套系的产品，还会增加轻商类产品，如风管机、热泵等。
为了做出精品，一方面是加大研发投入，今年美的家用空调事业部投资10亿元的新研发大楼将落成，还计划招100多位博士，充实研发力量，做更多高端产品。像，小型窗机附加值较低，现在开发新品，噪音降低10-20分贝，同时，增加变频空调、智能空调的产量。
另一方面是品质精益求精。“我们更多要以自主品牌出口，品质管控更严，以前不是问题的，现在都是问题”。美的家用空调顺德工厂工程部部长马凯说，生产线尤其针对产品的能效、外观做优化项目，通过AI扫描等手段来检测，避免产品缺憾、商标贴错等情况发生。
一些特殊技术岗位的工人比较难招，美的用生产自动化来解决。马凯举例说，如，焊工，现在使用自动焊，不像以前那样要培养一两个月，可以更快“上手”。通过自动化、智能化，一些关键岗位，对人的要求相对降低。目前，部件喷涂、塑料件拿取、螺母拆装及抱压缩机等脏活、累活和标准化工作，都交给机器人去做。未来会形成一些无人的生产区。
过去三年，美的家用空调顺德工厂不断提升自动化水平，目前有200-300个机器人。马凯透露，今年工厂的人工成本要下降10%，通过自动化、技术创新、投资驱动，普通工人数量将进一步减少，转而从事更高技能的工种，品质提上去，成本降下来，增强产品竞争力。
与新产品匹配的，是新渠道。
第一财经记者在格兰仕中山厂区综合办公楼的四楼看到，有小半层全部用来做直播间。针对天猫等电商平台，分别设有独立的直播间，还有面向海外用户的直播，直播间有10多个。格兰仕电商业务直播板块的负责人告诉第一财经记者，面向国内电商平台的直播间，平均一天直播15.5个小时，不同的电商平台的主播风格也不同，主播会轮班。下一步，格兰仕还会推出虚拟主播。
“进入2023年，跨境电商开始重新好起来了。”美的扫地机器人速卖通负责人修杨对2023年的出海生意非常看好。据修杨介绍，今年1月至今，美的自营店铺已经往西班牙、法国、俄罗斯卖了上千台扫地机器人，迎来“开门红”。
2021年全球扫地机器人市场规模53亿美元。美的也试图从中寻找增量，跨境电商成为新兴渠道。美的扫地机器人现阶段跨境平台的订单中一半以上来自速卖通，入驻不满一年时间就在该平台实现了千万人民币的销售。过去一年，不只美的，小熊等知名家电品牌也通过速卖通等跨境电商平台开拓海外市场。
全球化“远行”
现在，马凯除了提高工厂自动化水平的工作重心之外，每天还要打卡30个英语单词。因为他在工厂的“远行班”里。这个班有几十个学员，主要是为美的家用空调事业部下一步到海外建设新的工厂、新的安装服务机构做准备的，涉及制造、品质、销售、研发、服务、财务、供应链等各个环节的人才。
“今年，美的家用空调事业部会设海外新基地，目前还在选址。”马凯说，如果以后在海外建基地、建销售渠道，可以从“远行班”直接派人出去。“远行班”的学员要对各国风土人情、文化、用工情况进行了解，同时进行外语培训，不限于英语、西班牙语，每周有外教上课。通过半年、一年，把人培养出来，为下一个基地、下一个研发中心的建设做好准备。
2020年，美的在泰国的空调工厂投产，是由美的家用空调事业部独资的，今年将达到200-300万套的产能。此前，美的在全球的多个生产基地，也有空调生产的布局，但是与冰箱、洗衣机等其它家电一起生产的，部分是合资的。今后，美的家用空调事业部还想在海外建设新的独资生产基地，希望在全球形成自己相对独立的生产和运营体系。
2022年上半年，海外收入在美的集团整体收入中的占比已超过四成，达到42.61%。在海外业务方面，美的正努力从代工生产向海外自主品牌转型。在马凯看来，美的自主品牌的空调在全球海外市场冲击更高份额还有很大空间。而建设海外新的生产基地、新的服务网络，正是为了更好地支撑海外自主品牌业务的成长。
目前美的集团在全球有10多个子公司，在海外已进入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市场。徐亚青认为，今后海外市场还有许多深入拓展的机会，比如，东南亚市场家电渗透率较低，潜力巨大；北美市场虽然渗透率已很高，但还有特殊的需求，像风管机；欧洲能源价格上涨，热泵产品受到欢迎。“我们在寻找这些结构性的机会，去实现发展。”
中国占了全球空调产能的八成，不过近年海外一些区域逐步形成新的空调供应链，国内空调厂的出路在哪里？徐亚青认为，“我们自己要有抗风险能力，首先要修炼内功，活下来；其次，长期发展一定要依靠布局，包括科技创新、数字化转型、海外基地建设。”马凯也说，“从今年起到2025年，我们把‘向上走、向外走’做好，实现海外市场份额提升。”
万和电气也在进行海外布局，去年底已相继决定在泰国、埃及设立海外生产基地。万和电气董事长卢宇聪告诉第一财经记者，万和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经营海外市场，在全球近百个国家和地区积累了客户资源。目前，全球政治经济环境复杂多变，为了规避贸易风险，万和决定迈出海外投资实业的步伐。按规划，泰国基地主要做出口欧美市场的订单，产品以花园式烤炉为主，会输出自主品牌，预计2024年投产。同时，泰国基地会利用当地的供应链，万和也会考虑带动国内的供应商一起出去，现在已组织万和的供应链企业去泰国考察。
卢宇聪说，埃及基地的设立会晚一点，要资源聚焦，等泰国基地做好之后再推进。埃及基地规划主要生产热水器整机和零部件。埃及处于欧亚之间，万和在埃及设立基地，不但可以更好地辐射欧亚市场，也可以面向全球。
海外基地逐步落地后，国内基地怎么调整？卢宇聪说，万和会把出口产能集中到高明基地，以后看时机再灵活推进海外转移的节奏。与此同时，顺德基地将扩大内需的产品线，围绕浴室空间、厨房空间来进行产业链生态的布局，用智能化的整体解决方案串起来。
小熊电器也在拓宽产品线。去年，小熊的品牌定位升级为“年轻人喜欢的小家电”。今年1月，国内家电市场仍比较低迷。面对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，小熊电器相关负责人向第一财经记者表示，小熊的品类拓展还有一定的空间，品类的市占率也有提升的可能，小熊会回归自身组织能力、技术能力等的构建，努力通过系统能力的构建来实现一种稳定的增长。
2月24日傍晚6点，格兰仕中山厂区，大批穿天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下班，他们或骑着电动自行车出厂，或坐上大巴车回顺德宿舍。厂门外，兴圃大道上，车水马龙，不时有运货的大卡车经过，甚至出现一些拥堵。这条大路连接中山与顺德，而且还与广州南沙港相通，格兰仕许多产品是在南沙港出口的。创业于顺德的格兰仕，目前磁控管、电器配件等核心配件工厂在顺德，微波炉、冰箱、洗衣机、洗碗机等产品整机工厂在中山，中山的热水器工厂今年也将投产。
兴圃大道在2023年开年后日益繁忙，这是顺德家电产业带乃至中国经济复苏的信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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